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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未能说出口的爱
人活在世上,一腔热烈的情感常常败给一句迟疑的沉默。等到想说的时候,草木已深,岁月如流。
高中的夏天有着浓烈而寂静的气味。蝉鸣落进操场的尘土里,同学们大声嬉笑奔跑,空气里有未来的希望,也有青春的徬徨。
周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他课桌上堆满了书,露出一个带着补丁的笔记本。每当班上同学把答案喊出来,他低着头飞快地抄着。他总觉得自己和别人隔着很远——哪怕坐在身边的,是全班最爱笑的女生李雯雯。
小雯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和总是泛红的脸颊。她大大咧咧时,会毫不顾忌地冲他喊:“周挺,你看老师画的鼻子像不像你爸?”全班哄笑起来,唯独周挺没笑。他只是抬了抬眼皮,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你怎么总是闷着?多笑笑嘛。”她有时候会转过头,语气带着一些不满,又隐约带着别的什么——周挺说不清楚。
其实那一天之后,周挺觉得自己像被一只温柔的手按在水里,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有些情绪,明明浮在唇边,却始终咽下。他怕说出来,就会失去什么。
傍晚,校园渐渐安静下来。自习课后,走廊黯淡的灯光把影子拖得很长。
李雯雯站在饮水机旁倒水,她小声问:“你以后想干嘛?”
“我……想当个老师。”
“老师啊,好啊。”她压低声音,“我妈总想让我做医生,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医院。”话音落下,她又喝了一口水,“你敢不敢以后跟自己喜欢的人表白啊?”
周挺愣住了。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但他只是低头喝水,什么都没有说。
有的人生来就健谈,有的人注定要用一生学会坦率。
很多年以后,周挺还记得那个晚上。食堂的小灯晃悠悠的,走到校门口,李雯雯喊他:“你慢点!”
“好。”他停下来等她。一前一后,隔着三步路。
风里都是草的味道。
高考前几个月,每天是一样的题海和加班到凌晨的复习。谁都提不起神谈理想,更没人谈情感。只有某天清晨,走廊上贴出“高三全家福”的通知,李雯雯晃着照片冲过来:“周挺,你看,我站在你旁边!”
照片上的李雯雯,高高扬起下巴,额头亮亮的;周挺只看了两秒,红了脸,“嗯。”
“我妈说,这照片以后肯定有人会珍惜。”
“你呢?”
“我也会。”她盯着周挺,忽然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打起水来。
那天,她好像特别想说点什么,可钟敲了八下。
后来就是毕业典礼,热烈又仓促。大家都在签名,留言册传来传去。李雯雯拉着周挺在楼梯口写:“挺哥,以后遇到合适的人要主动,不然失去了,多可惜。”
他手抖了一下,“你呢?”
“我比你胆大。”她笑着,随手把签字笔塞进衣兜里。
午后骄阳,烈得晃眼。他们匆匆照相、分别。人生真正重要的事情,总是发生在不经意之间。
那天离别时,车站人潮拥挤。李雯雯背着大书包,脸上全是汗。周挺想: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和她说出口了?
“你——”他刚开口,她转头招招手,“快进站吧,要迟到了。”
“再见。”他的声音很小,但李雯雯笑着看他,一直在点头。“再见。”她回头挥手。
火车开动,玻璃反光里,她的脸逐渐模糊——和所有关于勇气的念头一起消失了。
青春真的是一种缓慢而残忍的疾病,它耗尽人的词语,只留下沉默。
大学的日子很快过去。微信偶尔发条信息,“最近好吗?”“挺好。”更多时候,就是对方朋友圈的一张照片。有一年圣诞节,李雯雯晒出一只叼着玫瑰的猫,“圣诞快快乐乐。”底下评论一片热闹,周挺却一夜没睡。
后来她有了男朋友,是其他城市的同学。再后来朋友圈也见不到她发状态。周挺想找她聊天,又觉得没理由。他努力回忆高中那几页字,却越发遥远。
直到某天,他回老家,上街买菜,迎面就是李雯雯。
她比高中圆润些,穿着蓝裙子,笑起来还是会眯眼。她身边男人高高瘦瘦,拖着一个行李箱。“挺哥?!你回来了?”
周挺愣愣地笑,一时间说不出话。
“结婚了吗?”她忽然问。
“没有,你呢?”
她身旁那男人握了握她的手,眼里全是宠溺。李雯雯轻声说:“快了。”
空气像突然沉下去。过去未竟的话语,在此刻终于消散得彻底。
三个人客套几句,便告别了。李雯雯仍然笑着。“挺哥,再见,还记得毕业照吗?”
“记得。”周挺点点头。可记得有什么用呢?
等她们走远,周挺忽然觉得脚底生疼,每迈一步,都把某种情感踩碎。他走进菜市场,人声鼎沸,摊主熟练地把菜包好递过来:“要点辣椒吗?”
“不要了,谢谢。”他低声说。
夜里梦见十七岁的自己。操场上,阳光穿透叶隙,李雯雯仰头笑,“挺哥,你怎么还不说?”
可他还是说不出口。梦醒时,他枕边湿了一大片。
那是未曾说出口的爱,如同少年暑气,埋藏在盛夏炎热的土地下,年复一年,生根发芽在某一隅无人知晓的角落。到老了才懂得:
有些人,有些爱,不是不能说出口,而是一直藏在每个敢于怀念的黄昏里,等你拿一生细细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