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翻墙撞见蓝丝带 (开学初遇,埋藏秘密)
高一开学那天,赵杰翻墙撞见夏夕在樟木树下埋时间胶囊。
蓝丝带系着的铁盒里,夏夕写下“十年后见”,却悄悄塞进一张诅咒纸条:“樟木树死时我们散”。
此后三年,樟木树成了所有人的秘密基地:夏夕刻正字记录父亲离家的日子,陈凤凤挂满写满心事的纸鹤,陈帅偷拍夏夕的侧脸。
直到高三那年,树洞的秘密被人抄成大字报贴在公告栏。
夏家破产的真相、陈凤凤的嫉妒、夏阳阳放弃音乐的内疚……全部暴露在阳光下。
暴雨夜,百年樟木被雷劈中。
少年们冲进火海,只抢出烧焦的蓝丝带。
灰烬里,赵杰挖出当年夏夕的时间胶囊。
泛黄的纸条上,诅咒清晰如昨。
樟木树的气味,是赵杰翻过那道矮墙后,撞进鼻腔的第一股味道。浓烈,带着点醒脑的辛辣,霸道地盖过了九月清晨露水的微腥和远处食堂飘来的、油腻腻的早饭气息。他落地不稳,踉跄两步,才看清眼前这庞然大物——一棵老樟树,树干粗粝得像是被岁月反复揉搓又展开的巨幅麻布,深褐色的树皮沟壑纵横,沉默地承载着无数风雨的刻痕。巨大的树冠铺展开来,浓密得不透光,只筛下些细碎摇晃的淡金斑块,在地面潮湿的苔藓上跳跃。
树下有人。
赵杰呼吸一滞。是个女生。背影单薄,穿着簇新的、浆洗得有点发硬的蓝白色校服,蹲在虬结的粗大树根旁。她正专注地挖着树根下的泥土,旁边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锈迹斑斑的旧铁皮糖果盒,盒盖上,一条褪色的蓝丝带系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泥土沾在她白皙的手指上,显得有点刺眼。
他下意识想后退,踩到了一截枯枝。
“咔嚓。”
声音不大,但在清晨这过分寂静的角落,清晰得像鼓点敲在心上。
那背影猛地一僵,像是受惊的小兽,倏地转过头来。
时间仿佛被樟木的香气胶住了片刻。那是一张干净得近乎透明的脸,眉眼间带着点天然的疏离,像初冬湖面上结的第一层薄冰。嘴唇抿得很紧,透着一股倔强的防备。她看着赵杰,眼神里有惊讶,有被打扰的不悦,还有一丝来不及藏好的、湿漉漉的脆弱。那湿意,迅速地被一种更坚硬的冷漠覆盖了。她没说话,只是迅速低下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盒子塞进刚挖好的小坑里,然后飞快地用泥土盖住,压实。
赵杰喉咙发干,想道歉,想说“我不是故意的”,或者“这树真大啊”之类的蠢话。但她的动作太快、太决绝,把他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他只能尴尬地杵在原地,像个误闯禁地的傻瓜。他注意到她埋好盒子后,飞快地用指甲在粗糙的树皮上,用力划了一道浅浅的竖痕。那动作隐秘而迅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仪式感。
“看够了吗?” 清冷的声音响起,没什么温度,像浸过樟木叶的凉水。
赵杰猛地回过神,脸腾地烧起来:“对…对不起!我翻墙进来,没看见…我这就走!”他语无伦次,几乎是落荒而逃,书包拍打着后背,发出笨重的声响。跑出几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樟木树巨大的阴影下,那个叫夏夕(刚才瞥见她校牌上的名字)的女生已经站了起来,正用手背用力抹了一下眼睛,然后挺直了脊背,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她最后看了一眼埋盒子的地方,转身,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背影消失在斑驳的树影和晨光交织的路径尽头。
风穿过浓密的樟树叶,发出低沉而持续的簌簌声,像是在叹息。那股独特的、醒脑的香气,固执地缠绕在赵杰的呼吸里,挥之不去。
第二章:偷拍定格樟木影 (陈帅偷拍,秘密初窥)
樟木树的绿荫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庇护所,悄然覆盖了高一(3)班靠窗的角落。赵杰的座位就在这里,一抬眼,便能透过玻璃窗,望见那虬枝盘结的老树冠。自从那个尴尬的清晨后,他发现自己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那里,目光在浓密的枝叶间无意识地搜寻着什么。
课间的喧嚣是背景音。陈帅的大嗓门毫无预兆地砸过来,带着他特有的、没心没肺的活力:“喂,赵杰!发什么呆呢?看树能看出花来?” 他像颗炮弹一样冲过来,一屁股挤占了赵杰同桌空着的半边椅子,自来熟地把胳膊搭上赵杰的肩膀,整个人热烘烘的。
赵杰被他撞得晃了一下,目光从窗外收回,有点无奈地看向这个精力过剩的新邻居。“没什么。”他含糊地应着。
“没什么?”陈帅嘿嘿一笑,凑得更近,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男孩子间分享秘密的兴奋,“哥们儿,我可看见了。开学那天早上,樟木树底下,你是不是撞见夏夕了?那姑娘,啧,真够冷的,是吧?跟块冰似的。她在树底下鬼鬼祟祟干嘛呢?”
赵杰心里咯噔一下。那天的事他谁也没说,没想到被陈帅看见了。他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窗外樟木树的方向,含糊道:“没…没干嘛,就…埋了个小东西吧。”
“埋东西?”陈帅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嗅到肉骨头的小狗,“埋什么宝贝了?该不会是情书吧?写给谁的?”他连珠炮似的追问,胳膊肘捣了捣赵杰的肋骨,挤眉弄眼。
“不知道!”赵杰被他捣得有点烦,推开他的胳膊,语气硬了几分,“别瞎猜。可能就是个…时间胶囊之类的。”
“时间胶囊?”陈帅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也看向窗外那棵老樟树,喃喃道,“有点意思…藏宝图啊这是…” 他脸上的好奇和跃跃欲试更浓了。
赵杰懒得再理他。视线不经意扫过,看到夏夕的位置。她正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侧对着他们,低着头在看一本书。阳光透过窗户,给她低垂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浅金。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嘈杂充耳不闻,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透明的、隔绝喧嚣的宁静感。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让赵杰想起樟木树皮上那道被她指甲划出的、孤零零的竖痕。
陈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夏夕安静的侧影。他忽然不说话了,就那么看着,眼神里之前那种咋咋呼呼的探究淡了下去,换上了点别的、赵杰一时也看不懂的东西。陈帅从校服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崭新的、银色外壳的小巧翻盖手机,动作有点笨拙地调整着角度,屏幕对着夏夕的方向。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安静的教室角落显得格外清晰的电子快门声响起。
夏夕的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但她没有抬头,翻书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声音只是窗外樟木树上某片叶子落下的声响。
陈帅飞快地把手机塞回口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得逞的窃喜。他冲赵杰做了个夸张的噤声手势,然后若无其事地吹了声口哨,站起来,又像阵风似的刮去找别的男生打闹了。
赵杰皱皱眉,觉得陈帅这偷拍的行为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他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樟木树巨大的树冠在微风里轻轻晃动,阳光在叶片的缝隙里明明灭灭。他忽然想起那个锈迹斑斑的旧铁皮盒子,和那条系在上面的、褪色的蓝丝带。
“十年后见”……那纸条上,真的只写了这一句吗?那个清晨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湿意,还有树皮上那道刻痕,像樟木的香气一样,顽固地盘旋在他脑海里。
第三章:刻痕纸鹤吉他梦 (树下日常,心事各表)
樟木树巨大的根系如同沉默的巨蟒,在地表蜿蜒隆起,形成天然的、带着岁月沟壑的座椅。正午的阳光被浓密的枝叶滤过,只剩下温暖的光斑,懒洋洋地洒在树下的少年们身上。
“不行不行!夏阳阳,你这吉他扫弦也太没劲了!软绵绵的,跟没吃饭似的!”陈帅盘腿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根上,嘴里叼着根草茎,毫不客气地对着抱着吉他的夏阳阳嚷嚷。他手里拿着几张皱巴巴的纸,上面鬼画符似的涂满了歌词和旋律线,“这歌要的是爆发力!懂不懂?愤怒!对高考制度的愤怒!对教导主任秃头的愤怒!”
夏阳阳被他说得有点窘,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他生得清秀,眉眼和夏夕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温和些,少了那份冷冽。他抱着那把有些旧了的木吉他,手指无措地在琴弦上拨弄了一下,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我…我再试试。”他声音不大,带着点好脾气的无奈。
“试什么试!感觉!感觉懂不懂?”陈帅恨铁不成钢地拍着自己的大腿,“想想老张今天早上没收你新买的《吉他三月通》时那张晚娘脸!愤怒啊兄弟!”
赵杰靠坐在另一边的树干上,嘴里嚼着一根略带清甜草茎的木棍,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排练。陈帅鼓动夏阳阳组建乐队对抗“万恶高考制度”的热血,在他看来有点傻气,但也不失为一种消遣。他的目光越过聒噪的陈帅和有些局促的夏阳阳,落在稍远处。
夏夕坐在一段更靠近树干的、更安静的树根上。她微微蜷着腿,膝盖上摊开一本厚重的英文习题集。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低垂的颈项和专注的侧脸上跳跃。她似乎完全屏蔽了陈帅制造的噪音,只有握着笔的手指在书页上快速而稳定地移动着,发出沙沙的轻响。那份专注,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力量。
离夏夕不远,陈凤凤也在。她没有看书,而是拿着几张色彩鲜艳的折纸,灵巧的手指翻飞着。她身边已经放了好几只形态各异的纸鹤。陈凤凤是陈帅的邻居,从小一起长大,性格却南辕北辙。她不像陈帅那样咋呼,大多数时候显得很安静,甚至有些怯生生的,看人的眼神总带着点小动物般的躲闪。她偶尔会悄悄抬起眼,目光飞快地掠过赵杰的方向,然后又像受惊般迅速垂下,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继续专注于手中的折纸。每当一只纸鹤折好,她就会小心翼翼地起身,踮着脚,将它挂到旁边一根低垂的、相对平滑的樟树枝桠上。那些五彩的纸鹤在深绿的树叶间轻轻晃荡,像一串串沉默的心事。
“喂!赵杰!别光看美女发呆啊!”陈帅的大嗓门又砸了过来,他放弃了指导夏阳阳,矛头指向了赵杰,“给点意见!咱们这乐队名,‘樟树下的怒吼’怎么样?够不够劲爆?够不够叛逆?”
赵杰吐掉嘴里的草茎,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吼什么?吼教导主任的假发被风吹跑了吗?” 他话音未落,眼角余光瞥见夏夕那边似乎有了点动静。
夏夕合上了厚厚的习题集。她没看任何人,只是安静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樟树主干旁。那里,靠近根部的位置,树皮更加粗糙。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用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甲,在一条原有的、几乎看不清的旧刻痕旁边,用力地、专注地,又划下了一道新的竖痕。
“嗒。”
指甲划过粗糙树皮的声音,轻微,却异常清晰,像一根针掉落在喧闹的间隙里。
赵杰的声音戛然而止。陈帅也停下了挥舞的手臂。连一直低头折纸的陈凤凤都抬起了头,有些茫然地望过去。
夏夕划完了那道痕,指尖似乎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一下,仿佛要拂去那并不存在的树皮碎屑。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疲惫。她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解释,只是拿起膝上的书,转身,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午后的阳光穿过枝叶,在她离去的背影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也照亮了树干上那两排并排的、深浅不一的刻痕。
一道旧的,一道新的。像某种无声的、孤独的计数。
陈帅张着嘴,那句“喂,夏夕你怎么走了?”卡在喉咙里,没喊出来。他挠挠头,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干嘛呢?数蚂蚁?”
夏阳阳抱着吉他,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拨过琴弦,发出一串低沉的、带着点金属质感的叹息般的嗡鸣。樟木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低语。
陈凤凤低下头,继续折着手中的纸鹤,只是动作慢了很多。她偷偷看了一眼树干上那两道刻痕,又飞快地瞟了一眼赵杰若有所思的侧脸,最终拿起一只刚折好的、淡蓝色的纸鹤,走过去,踮着脚,把它挂在了离夏夕刻痕最近的那根树枝上。纸鹤的翅膀在微风中轻轻颤抖。
第四章:蓝丝带的无声托付 (夏夕托付,赵杰保管)
樟木树的气味似乎更浓了,沉甸甸地压进赵杰的肺里。他站在树根旁,手里捏着那张刚从隐秘树洞里掏出来的纸条。纸条被雨水洇湿过,又被阳光晒干,边缘毛糙,微微发黄,上面是夏夕清瘦而略显凌乱的字迹:
“赵杰,明天午休,樟木树下。有事说。夏夕。”
纸条躺在手心,像一块烧红的炭。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树干上那些排列得越来越密的刻痕。新的、旧的,深深浅浅,像一道道无声的伤疤。最近的一道,颜色还很新鲜。他记得夏夕每次划下它们时的样子,沉默,专注,指尖用力到发白,仿佛要把所有无法言说的东西都刻进这沉默的木头里。那些刻痕,与眼前这张约他见面的纸条,形成了某种难以理解的矛盾。她不是一直在无声地记录着某种痛苦吗?为什么突然要找他?
午休的校园喧闹又遥远。樟木树下这片区域,因为树冠的遮蔽和位置相对偏僻,总是显得格外安静。赵杰靠着粗糙的树干,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不少。
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带着点犹疑。赵杰抬起头。
夏夕来了。她站在几步开外,阳光透过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晃动不定的光斑。她似乎瘦了些,下巴显得更尖了,眼下的淡青色阴影即使在斑驳的光影下也清晰可见。她没有看赵杰的眼睛,目光落在旁边虬结的树根上,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是在积蓄勇气。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沉默在樟木树的浓荫下弥漫开,只有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如同无数细碎的耳语。
“这个…” 夏夕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猛地伸出手。摊开的手心里,赫然是那条褪色的蓝丝带!正是开学那天系在时间胶囊铁盒上的那条。丝带似乎被摩挲过很多次,颜色更旧了,边缘起了细小的毛球。
赵杰愣住了,看着那条蓝丝带,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夏夕的呼吸有点急促,仿佛刚才那个动作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她飞快地看了赵杰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混杂着难堪、恳求,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固执。“帮我…收着它。” 她声音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别问为什么。就…帮我保管一段时间。行吗?”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赵杰,像是在等待一个审判。阳光掠过她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她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脆弱又倔强。
赵杰看着那条旧丝带,又看看她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紧张。那些树皮上的刻痕,此刻在他脑海里异常清晰。他想起开学那天她埋盒子时眼中的湿意,想起她每一次划痕时的沉默。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隐隐感觉到,这条丝带,似乎是她紧紧抓住的、维系着某种摇摇欲坠的东西的绳索。
他沉默了几秒,伸出手,没有去碰她的手,只是轻轻捏住了那条蓝丝带的一角,从她汗湿的掌心抽了出来。丝带带着她掌心的微温,很轻,却又沉甸甸的。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这个字像是一个开关,夏夕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下去一点。她飞快地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只低声说了句:“谢谢。” 然后,几乎是立刻,她转过身,像开学那天一样,快步离开了樟木树的浓荫,走向那片被阳光直射的、有些晃眼的空地。背影依旧挺直,却透着一股被抽空了力气的单薄。
赵杰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条褪色的蓝丝带。樟木树浓郁的香气包裹着他。他低头看着这条旧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它粗糙的质感。它为什么如此重要?重要到她需要把它托付给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同学?那些刻痕,又到底在记录着什么?
他抬起头,望向夏夕消失的方向。阳光刺眼。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带。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责任感,伴随着樟木树沉静的呼吸,悄然压在了他的肩头。
第五章:刻痕渐密低气压(高三临近,压力陡增)
高二的尾巴,空气里开始浮动着粘稠的暑热和隐隐的躁动。高考的倒计时牌被郑重其事地挂在了教学楼最显眼的位置,鲜红的数字像无声的鞭子,抽打着每个人的神经。樟木树的浓荫下,似乎也笼罩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名为压力的低气压。
陈帅来得少了。他不再咋咋呼呼地喊着组建乐队对抗高考,取而代之的是课桌上堆得越来越高的习题册和眼底越来越重的黑眼圈。偶尔他抱着篮球冲过樟木树下,也只是匆匆一瞥,脚步不停,嘴里可能嘟囔着某个数学公式或英语单词,像一阵刮过去的风,短暂地搅动一下沉闷的空气,又迅速消失。
夏阳阳那把旧吉他,更是彻底蒙了尘,被他塞进了床底最深处。曾经在樟木树下讨论乐队名时眼中闪烁的光,被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取代。他总是一个人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刷题,或者在食堂排着长队时,拿出小小的单词本念念有词。只有在极偶尔的、短暂的放空时刻,他的手指会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模拟着某个熟悉的扫弦节奏,但很快,又会被惊醒般猛地收回,重新投入到无穷无尽的演算中去。放弃音乐梦想的内疚,像一层看不见的灰,蒙在他清秀却黯淡的脸上。赵杰曾无意间听到夏夕低声问他:“哥,真不弹了?”夏阳阳只是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很苦的弧度:“弹那个,能加分吗?” 夏夕便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递给他一杯水。
樟木树下,最常出现的身影,变成了夏夕和陈凤凤。但她们之间,也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无声的张力。
夏夕来得更早了。她几乎霸占了樟木树下那块最平整、最适合看书的树根。厚重的习题集、密密麻麻的笔记铺满膝盖。她低着头,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急促的声响,仿佛在与时间赛跑。阳光透过枝叶,在她专注得近乎紧绷的侧影上跳跃。她依旧会去刻下那道痕,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指甲划过树皮的声音“嗒嗒”作响,带着一种焦灼的、压抑的宣泄。那排刻痕,已经变得很长,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暴露在粗糙的树皮上。
陈凤凤则总是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她不再频繁地折纸鹤挂上树枝,那些曾经色彩斑斓的小东西,在风吹雨淋下早已褪色、变形,有的甚至残破不堪,零落地挂在枝头,像被遗忘的旧梦。她更多的时候是捧着一本书,但目光却常常没有聚焦在书页上,而是越过书页的上沿,长久地、沉默地凝视着赵杰的方向——当赵杰偶尔也来这里做题时。
她的眼神复杂得让赵杰有些坐立不安。那里面有少女心事被戳破后的羞怯和躲闪,有因为赵杰和夏夕之间那点若有若无的“秘密”(保管蓝丝带)而生出的、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失落,还有一种日渐加深的、沉甸甸的茫然。每当赵杰感觉到她的注视,抬起头望过去时,陈凤凤就会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低下头,手指用力地绞着书页的边角,脸一直红到耳根。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纸鹤靠近夏夕刻痕的地方。她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墙,除了翻书和刻划树皮的单调声响,再无其他交流。樟木树巨大的树冠下,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各自为战的沉默。
赵杰自己也被这日益沉重的气氛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把那条蓝丝带仔细地藏在了自己书桌抽屉的最深处,用一个装旧电池的铁盒子装着。每次打开抽屉拿东西,看到那个铁盒,夏夕那天递给他丝带时眼中那混杂着恳求和绝望的眼神,就会清晰地浮现出来。樟木树的香气似乎也变了,不再是醒脑的清冽,而带上了一种沉滞的、如同陈年旧木般的忧郁,沉甸甸地弥漫在每一次呼吸里。
时间像被粘稠的沥青拖住了脚步,每一分每一秒都走得缓慢而沉重。樟木树巨大的树冠依旧浓绿,沉默地笼罩着树下的少年少女,无声地见证着那些被习题掩埋的梦想、被压力扭曲的心事,以及刻在树皮上、日益增长的、无法言说的伤痕。空气中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指甲用力划过粗糙树皮的“嗒嗒”声,单调地敲打着沉闷的时光。
第六章:讲台下的自掐血痕(联考失利,老张暴怒,夏夕自伤)
一场突如其来的、声势浩大的全市联考,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高二(3)班刚刚升腾起一丝自我安慰的泡沫上。成绩榜贴在教学楼前最显眼的公告栏上,鲜红的数字刺痛了每一双眼睛。整个班级的成绩,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向下沉沦,在年级排名里砸出一个难堪的大坑。
班主任老张的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抱着厚厚的试卷,脚步沉重地踏进教室,每一步都像踩在学生们紧绷的心弦上。教室里死寂一片,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窗外的樟木树,枝叶在风中不安地晃动。
“啪!”
一摞试卷被重重摔在讲台上,粉笔灰被震得飞扬起来,在透过窗户的惨淡光线里打着旋。
“看看!都给我好好看看!”老张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嘶哑又饱含怒火,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台下每一张或羞愧或麻木的脸,“全市联考!我们班平均分年级垫底!倒数第一!倒数第一啊同学们!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嗯?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他的手指用力戳着成绩榜的复印件,指甲几乎要戳破那薄薄的纸张:“夏夕!”他猛地吼出一个名字。
坐在前排的夏夕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低着头,手指死死抠着桌沿,指节泛白。
“你数学!148分!年级单科第一!”老张的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可你看看你的语文!看看你的英语!严重偏科!严重拖后腿!你这个总分能上什么好大学?啊?!你对得起你数学老师的心血吗?!”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前排学生的脸上。
夏夕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颤抖。
“还有你!陈帅!”老张的炮火瞬间转移,“物理!那么简单的送分题!全班就你一个做错!你脑子里装的都是篮球吗?!一天到晚就知道在球场上疯跑!能跑进大学门吗?!”
陈帅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嘴唇翕动着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是不服气地重重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夏阳阳!”老张的怒火显然需要一个更大的靶子,“你!更离谱!上次月考还在中游,这次直接给我滑到倒数!你那个破吉他呢?是不是还藏在宿舍里?弹!接着弹!我看你能弹出个什么未来!能弹出个大学录取通知书吗?!你爸妈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就是让你来玩音乐的?!”他用力拍着讲台,砰砰作响,震得粉笔盒都跳了一下。
夏阳阳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放弃吉他的痛苦和被当众揭短的难堪交织在一起,他眼眶迅速泛红,猛地又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了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老张的训斥还在继续,像狂风暴雨,无情地抽打着每一个名字被点到的人。教室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混合着粉笔灰的味道和少年们无声的压抑。窗外的樟木树摇晃得更厉害了,树叶摩擦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在焦急地低语。
赵杰坐在座位上,手心一片冰凉。他下意识地看向夏夕的方向。她依旧低着头,但从赵杰的角度,能看到她死死咬住的下唇,已经渗出了一丝刺目的鲜红。她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然后,他看到了更让他心惊的一幕。夏夕那只放在桌下的手,正用力地、反复地掐着自己另一只手腕的内侧!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里,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红痕,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破皮,渗出了细小的血珠!而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掐着,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甘,都通过这种方式挤压出来。
赵杰的心猛地一缩。他想起了樟木树皮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刻痕。原来,她的宣泄,从来不止在树上。
老张的咆哮终于在一个拍裂的粉笔中告一段落。他喘着粗气,瞪着下面一片死寂的“战利品”,最后丢下一句冰冷的总结:“都给我好好反省!距离高考还有三百多天!再这样下去,你们就等着和外面那棵老樟树一起,烂在这地方吧!” 他摔门而去,留下满室死寂和窗外樟木树更加剧烈的摇晃声。
教室里只剩下压抑的沉默和几个女生低低的啜泣。夏夕终于停下了掐自己的动作,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平静。她拿出纸巾,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手腕上那几道渗血的掐痕。那平静之下,赵杰却感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第七章:树洞倾巢公告栏(秘密曝光,全校哗然)
高三的深秋,空气像一块吸饱了冰水的绒布,沉重而冰冷地包裹着校园。清晨,天光尚未完全挣脱夜的桎梏,一层稀薄的、带着铁锈味的灰白笼罩着教学楼和操场。赵杰裹紧了校服外套,呵出的白气在眼前迅速消散。他习惯性地走向那棵巨大的樟木树,准备像往常一样,在早读前在那里背几个单词。
离樟木树还有一段距离,一种异样的氛围就攫住了他。公告栏前,那片平时只有值日生才会早起打扫的区域,此刻竟反常地围拢了一小撮人。他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惊疑,像冷水滴进滚油,噼啪作响。
赵杰的心莫名地往下一沉,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越靠近,人群的嗡嗡议论声就越清晰:
“……我的天,真的假的?”
“这也太……谁干的啊?”
“快看那个!夏夕她家……”
“嘘!小声点!陈凤凤她……”
“还有夏阳阳的吉他……”
赵杰拨开前面两个踮着脚张望的男生,挤到公告栏前。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冻僵了他的血液。
原本张贴着光荣榜和通知的光洁板面,此刻被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彩色纸张覆盖得严严实实。那不是普通的通知。那是被人精心裁剪、用心誊抄出来的——树洞里的秘密!
一张纸上,清晰地画着樟木树干上那排密密麻麻的刻痕,旁边用红笔标注着刺眼的文字:“夏夕的秘密计数——父亲欠债跑路,母亲重病,债主堵门!每日一痕,记录家破人亡倒计时!” 冰冷的字句像淬毒的针,扎向那个沉默刻痕的少女。
另一张纸上,贴着一张模糊的、显然是偷拍的照片打印件——正是夏夕在樟木树下,将蓝丝带递给赵杰的那个瞬间!照片旁用同样刺目的红字写着:“高二(3)班赵杰、夏夕!樟木树下的隐秘信物!早恋铁证!无视高考,沉溺私情!” 赵杰的呼吸瞬间停滞,仿佛那红字直接烙在了他的脸上。
旁边,是几张被放大了字迹的纸条照片:“樟木树死时我们散。” —— 夏夕的字迹,赫然就是当年时间胶囊里那张泛黄的诅咒纸条!
“赵杰,篮球场边的矿泉水,是我放的。” —— 娟秀的字迹,一看就属于陈凤凤。
“哥,对不起,是我告诉爸妈你还在偷偷练吉他,害你挨骂……” —— 夏阳阳的字迹,充满了痛苦的内疚。
甚至还有一张陈帅的手机备忘录截图,上面列着几个偷拍的日期和简单的描述:“侧脸,阳光下,好看。”“皱眉做题的样子。”“又在刻树,不开心。”
每一张纸条,每一句誊抄的话,都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充满恶意地暴露在全校师生冰冷的目光下。那些深埋心底的恐惧、卑微的暗恋、沉重的愧疚、隐秘的窥探……所有依托樟木树洞倾诉、以为被永恒沉默所守护的心事,此刻全被粗暴地撕开,晾晒在深秋清晨凛冽的寒风中,任人指摘、嘲笑、咀嚼。
公告栏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惊诧的低语、不怀好意的嗤笑、同情的叹息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这片区域牢牢罩住。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粘稠的羞耻和冰冷的绝望。
赵杰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他感到无数道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自己背上,耳边嗡嗡作响,世界只剩下公告栏上那些狰狞的红字和被放大的、属于他和夏夕的“罪证”。他猛地扭头,目光在人群中疯狂搜寻。
樟木树下。
夏夕站在那里。她来得比所有人都早。她就站在那排她刻了无数个日夜的刻痕旁,背对着公告栏的方向,面朝着巨大的、沉默的树干。她站得笔直,像一尊冰冷的雕塑。深秋的风卷起她单薄的校服衣角,吹乱她额前的碎发。赵杰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濒临崩溃的震颤。
不远处,陈凤凤被人从人群里指认出来。几个女生围着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刺入赵杰的耳膜:
“哟,原来是你啊陈凤凤?暗恋赵杰?”
“还偷偷放水?啧啧,真看不出来呢!”
“纸条写得挺真情实感嘛,可惜人家赵杰眼里只有夏夕……”
陈凤凤的脸瞬间惨白如纸,眼泪汹涌而出。她拼命地摇着头,想辩解,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她承受不住那些目光和窃语,猛地捂住脸,转身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跑开了,像一只被箭矢射中的惊鸟。
“夏阳阳!” 另一个方向传来一声喊,“你放弃吉他,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你妹告密?哈哈,你妹可真是为你好啊!” 带着恶意的调侃引来一阵哄笑。
夏阳阳站在人群外围,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公告栏上那些关于自己的字句,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他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肩膀垮塌下去。
陈帅也挤在人群里,他死死盯着公告栏上自己手机备忘录的截图,那张总是挂着满不在乎笑容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周围的人,似乎在寻找那个泄密的罪魁祸首。
混乱、羞耻、愤怒、绝望……各种情绪在公告栏前这片冰冷的空气里剧烈地冲撞、发酵。深秋的寒意,从未如此刻骨。
赵杰的目光,艰难地从崩溃的陈凤凤、失魂的夏阳阳、暴怒的陈帅身上移开,最终,死死地钉在樟木树下那个孤独挺立、却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身影上。
夏夕依旧面对着树干,一动不动。只有那攥紧的、指节泛白的拳头,和那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泄露着平静表象下惊涛骇浪般的崩溃。
樟木树巨大的树冠在灰白的天幕下沉默地伸展着枝叶,曾经庇护秘密的浓荫,此刻只投下大片冰冷的、沉重的阴影。
第八章:雨夜惊雷焚天火(雷劈樟木,烈焰冲天)
冬日的白昼短暂得如同一声叹息。最后一抹残阳的余烬挣扎着沉入远山灰黑的轮廓,天空迅速被一种浑浊的、铁灰色的阴霾吞噬。风,不再是深秋那种带着锐利锋芒的冷,而是变成了一种湿漉漉、沉甸甸、仿佛能渗透骨髓的阴寒,卷着枯叶和尘土,在空旷的校园里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呼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和水汽混合的味道,沉闷得让人胸口发堵。
赵杰最后一个离开教室,锁门时,沉重的铁锁发出冰冷的“咔哒”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他下意识地望向窗外。樟木树巨大的轮廓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沉默的剪影。自从“树洞事件”后,樟木树下几乎成了禁区,再无人敢去。那些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秘密,像无形的荆棘,划伤了每一个人,也让那棵老树仿佛也沾染了不洁的气息,孤独地伫立在日益寒冷的北风里。
他裹紧了围巾,顶着风走出教学楼。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带着湿意的风直往领口里钻。他缩了缩脖子,正要快步穿过操场回宿舍,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樟木树的方向牵引。
树下,有个人影。
是夏夕。
她穿着单薄的校服,没有戴围巾,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巨大的树干旁。她微微仰着头,望着头顶那片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如同黑色怒涛般的树冠。风卷起她的长发和衣摆,她瘦削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那么渺小,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夜色和狂风吞噬。她没有动,像一尊凝固在风暴中心的雕像。
赵杰的脚步顿住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他想走过去,却又本能地感到一丝畏惧。自公告栏事件后,夏夕变得更加沉默,眼神像结了冰的深潭,几乎不再看任何人,包括他。那条蓝丝带,依旧沉甸甸地藏在他的抽屉深处,像一个烫手的秘密。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天空骤然被一道惨白的光撕裂!
“咔嚓——!!!”
一道狰狞的、枝杈状的巨大闪电,如同上苍暴怒的血管,猛地从翻滚的墨黑云层中劈下!那刺目的白光,瞬间将昏暗的天地映照得如同白昼,狰狞地照亮了樟木树扭曲的枝桠、虬结的树干,也照亮了树下夏夕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惊骇的脸!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劈开的恐怖炸雷,紧贴着那道闪电的尾巴,轰然爆响!
“轰——!!!”
那声音并非来自高空,而是近在咫尺!狂暴的声浪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在赵杰的耳膜上,震得他心脏骤停,头皮发麻!脚下的地面都似乎跟着颤抖了一下!
伴随着这声灭世般的巨响,樟木树的方向,一团刺眼得令人无法直视的巨大火光,冲天而起!
赵杰被强光和巨响震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了一下眼睛,再猛地放下手臂,瞳孔因极度惊骇而骤然收缩!
樟木树!
那棵百年老樟树,此刻如同一个被点燃的巨大火炬!树干被雷击中的地方,爆开一个狰狞的、焦黑的大洞,赤红的火焰正从那洞中疯狂地喷涌而出,贪婪地舔舐着周围干燥的树皮和枝叶!浓密的树冠,瞬间变成了翻滚咆哮的火海!无数燃烧的枝叶在狂风中疯狂摇曳、断裂,带着熊熊火焰,如同地狱里坠落的流星,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浓烟滚滚,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木头燃烧的呛人气息,迅速弥漫开来,遮蔽了视野。
火光映红了半边阴沉的天空,也映红了赵杰惨白的脸。
树下!
夏夕!
赵杰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看到夏夕的身影在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中摇晃了一下,被那巨大的冲击力和坠落的燃烧物逼得连连后退,最后重重地跌倒在冰冷的泥地上!火星像暴雨般溅落在她周围!
“夏夕——!!!” 赵杰嘶吼出声,声音被淹没在火焰的咆哮和狂风的呜咽里。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冲过去!
就在他拔腿要冲的瞬间,另一个人影比他更快,像一头发狂的豹子,从宿舍楼的方向猛冲出来,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直扑向那炼狱般的火海树下!
是夏阳阳!他显然也看到了妹妹遇险!
“阳阳!” “夏夕!” 与此同时,陈帅、陈凤凤、还有其他几个被惊雷和火光引出来的同学,也惊恐地尖叫着,从不同的方向朝着那棵燃烧的巨树狂奔而来!
狂风助长着火势,百年樟木在烈焰中发出令人心碎的、如同巨兽濒死般的呻吟和爆裂声。巨大的火舌舔舐着黑暗,将一张张年轻而惊骇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浓烟滚滚,带着死亡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区域。
夏阳阳第一个冲到树下,不顾砸落的火雨,奋力将倒在地上的夏夕拖离树干燃烧最猛烈的地方。夏夕似乎被震懵了,脸上沾着灰烬,眼神空洞而惊恐。
“快!离开这儿!” 陈帅也冲到了,他一把拽起夏阳阳另一边的胳膊,两人合力架起还有些发软的夏夕,拼命往安全地带拖拽。
赵杰冲到了他们身边,浓烟呛得他剧烈咳嗽,眼睛被熏得刺痛流泪。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试图扑打夏夕头发上和肩膀上溅落的火星。
“不行!火太大了!树要倒!” 陈帅嘶吼着,看着那棵在烈焰中痛苦扭曲、发出可怕断裂声的巨树,眼中充满了恐惧。
就在这时,陈凤凤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陈凤凤没有跟着大家后撤,反而像着了魔一样,死死盯着樟木树靠近根部、被火焰包围的一处地方!那里,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一抹极其微弱的、熟悉的蓝色,在焦黑的树皮和灼热的泥土间若隐若现!
是那条蓝丝带!
夏夕当年系在时间胶囊上、后来又托付给赵杰保管的蓝丝带!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赵杰不小心遗落的?还是……它根本从未离开过这棵树?
“丝带!是那条丝带!” 陈凤凤失声叫道,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变调。
夏夕空洞的目光,在听到“丝带”二字的瞬间,猛地聚焦!她像被电流击中,一把挣脱了夏阳阳和陈帅的搀扶,不管不顾地就要朝着那片燃烧的地狱冲去!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抹在火光中挣扎的蓝色,仿佛那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
“夏夕!你疯了!” 夏阳阳和陈帅魂飞魄散,死死抱住她。
“放开我!那是我的!是我的!” 夏夕爆发出凄厉的哭喊,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火光在她眼中疯狂跳跃,混合着绝望的泪水。
赵杰的心被狠狠揪紧。他看着那抹在烈焰中即将被吞噬的蓝色,又看看夏夕那张被火光和泪水扭曲的、充满绝望的脸。那条丝带……是她的寄托,是她的枷锁,是她所有痛苦和秘密的见证!樟木树要死了,难道连这最后的念想也要被烧成灰烬?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赵杰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他抓起地上不知谁掉落的一件浸了水的校服外套(或许是哪个同学慌乱中用来扑打火星的),猛地蒙在自己头上,然后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抹蓝色、朝着那正在燃烧的樟木树根部,埋头冲了过去!
“赵杰——!!” 夏夕的尖叫撕心裂肺。
灼热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墙壁,瞬间将他包裹。浓烟呛得他无法呼吸,蒙在头上的湿外套迅速变得滚烫。燃烧的碎屑砸在身上,带来尖锐的刺痛。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着记忆和那抹蓝色最后的位置,不顾一切地向前扑!
手指触到了滚烫的地面,甚至可能碰到了燃烧的木头边缘,钻心的灼痛传来。但他不管不顾,凭着感觉,疯狂地用手在灼热的泥土和灰烬中扒拉着!指尖瞬间传来皮肉烧灼的剧痛!
碰到了!
一缕熟悉的、带着焦糊味的织物!
他死死抓住,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往外一拽!
身体借着惯性向后翻滚,脱离了最灼热的区域。
他重重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头上的湿外套甩掉了。他剧烈地咳嗽着,眼前发黑,手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顾不上了,他摊开紧握的手掌。
掌心里,静静地躺着那缕蓝色。
丝带的一小段已经被火焰燎得焦黑、卷曲,散发着难闻的焦糊味。边缘在高温下熔化,粘连在一起。但那抹褪色的蓝,依然顽强地存在着,像一块被烈火焚烧过的、残破的旗帜。
赵杰抬起头,视线穿过浓烟和跳动的火光,对上夏夕那双被泪水彻底模糊、却死死盯着他手中丝带的眼睛。她的挣扎停止了,整个人瘫软在夏阳阳怀里,只是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汹涌而下。
夏阳阳和陈帅架着她,陈凤凤和其他几个同学也围拢过来,惊恐地看着赵杰和他手中那缕烧焦的蓝丝带,又望向那棵在烈火中发出最后悲鸣、轰然断裂倾倒的巨大樟木树。
火焰吞噬了一切。曾经浓密的树冠化为冲天的烈焰,粗壮的树干在火中崩裂、坍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火星和燃烧的碎片如同暴雪般漫天飞舞,照亮了少年少女们沾满烟灰、泪水和无尽惊悸的脸庞。
百年樟木,这沉默的守护者和秘密的埋葬者,在雷火中,轰然倒塌。巨大的残骸砸落地面,溅起冲天的火星和尘埃,宣告着一个庇护所的彻底终结。
第九章:火海夺蓝 (众人救夏夕,赵杰抢丝带)
冰冷的雨,终于在樟木树化为焦黑残骸的黎明时分,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雨水敲打着断壁残垣般扭曲的树干,冲刷着满地狼藉的灰烬和湿透的焦木碎片,发出单调而沉闷的沙沙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湿漉漉的焦糊味和泥土的腥气,取代了曾经无处不在的、醒脑的樟木清香。
天光是一种压抑的铅灰色,勉强透过低垂的雨云,吝啬地洒在操场上。警戒线歪歪扭扭地围在那片触目惊心的废墟周围,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几个早起的校工穿着雨衣,远远地看着,摇着头低声交谈。
赵杰站在警戒线外,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作痛。他来得最早,几乎是天刚蒙蒙亮就来了。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片狼藉的中心——被雷火劈开、烧得最彻底的那段巨大树根附近。
夏夕也来了。她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同样没有打伞,任凭冰冷的雨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目光空洞地望着那片焦黑的废墟,仿佛灵魂也被那场大火烧尽了。她的右手,无意识地、神经质地反复摩挲着左手手腕内侧——那里,曾经被她的指甲掐出过无数道血痕。现在,那里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纱布,纱布边缘隐隐透出一点暗红。那是昨晚在火场边缘被飞溅的燃烧物烫伤的。赵杰看到她这个动作,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
陈帅、夏阳阳、陈凤凤也陆续来了,沉默地站在雨里,像一群迷失的幽灵。没有人说话。只有雨水冲刷废墟的声响,单调地填充着这片死寂的空间。公告栏事件的阴影尚未散去,又叠加了这场毁灭性的大火,沉重的压抑感几乎让人窒息。
赵杰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的湿冷空气,下定了决心。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钻过了那象征性的警戒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湿滑冰冷的灰烬和泥泞里。烧焦的木炭碎屑和湿透的灰烬立刻沾满了他的鞋子和裤脚。
“赵杰!” 陈帅在警戒线外喊了一声,声音带着担忧。
赵杰没有回头,只是举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他径直走向记忆中,夏夕高一开学那天埋下时间胶囊的位置——就在那段巨大、如今已化为焦炭的树根旁边。
雨水冲刷下,那里的灰烬显得格外湿黑。他蹲下身,无视手上纱布传来的刺痛,开始用手在那片冰冷的、混杂着焦炭和泥水的废墟里挖掘。手指碰到烧焦的木块,冰冷而坚硬;碰到湿滑的灰烬,粘腻而肮脏。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流下,模糊了视线。
他挖得很慢,很专注。仿佛不是在寻找一个可能早已化为乌有的铁盒,而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祭奠。时间胶囊……那个系着蓝丝带的旧糖果盒子……它还在吗?它承载着“十年后见”的约定,也承载着那句无人知晓的诅咒……
一下,又一下。冰冷的泥水浸透了纱布,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他咬着牙继续。焦黑的木屑刺入皮肤。
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与周围松软灰烬截然不同的东西!
赵杰的心猛地一跳!动作瞬间停滞。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拂开覆盖在上面的湿泥和灰烬。一个扭曲变形的、被烟熏得漆黑的金属物体,渐渐显露出来!是那个铁皮糖果盒子!它被高温烤得变形,盒盖和盒身甚至有些熔连在一起,上面那条褪色的蓝丝带早已无影无踪——它此刻正残破地躺在赵杰的口袋里。
赵杰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他颤抖着手,不顾泥泞和冰冷,用力将那烧得滚烫后又冷却、如今冰凉的铁盒从泥灰中抠了出来。盒子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湿冷的烟炱,入手沉重而冰冷。
警戒线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夏夕空洞的眼神,在看到那个扭曲铁盒的瞬间,骤然聚焦,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赵杰用袖子胡乱擦掉盒子表面的泥灰和烟炱,露出底下斑驳锈蚀、被火焰灼烤得更加狰狞扭曲的铁皮。盒盖和盒身熔连的地方很脆弱,他用受伤的手勉强固定住盒子,另一只手的手指抠进变形的缝隙,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一掰!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响起。变形的盒盖,被他硬生生地撬开了!
一股混合着铁锈、焦糊和纸张陈腐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盒子内部,一片狼藉。几张折叠的纸条被高温和湿气严重侵蚀,边缘焦黑卷曲,粘连在一起,颜色变得污浊不堪,像几片蜷缩的枯叶。
赵杰的心沉了下去。他小心翼翼,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去分离那些粘连在一起的、脆弱无比的纸张。纸张的边缘在他的触碰下簌簌碎裂,化为黑色的粉末。他紧张得额头冒汗,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终于,最上面一张粘连相对较轻的纸条被剥离开来。纸张发黄发脆,字迹洇染模糊,但勉强还能辨认。
赵杰的目光落在上面。只一眼,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这深冬的冷雨还要刺骨!
纸上,是夏夕清瘦而略显凌乱的字迹,被时光和湿气侵蚀,却依旧清晰得如同刚刚写下。那并非“十年后见”的约定。
而是——“樟木树死时我们散。”
冰冷的雨水顺着赵杰的下颌滴落,砸在手中那张泛黄的、带着诅咒气息的纸条上。纸面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却无法化开那行清晰如刻的字迹。每一个笔画,都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底,刺穿他的心脏。
第十章 “樟木树死时我们散。”
原来,从一开始,那个在樟木树下埋下时间胶囊、系上蓝丝带的少女,心中就埋藏着这样一句冰冷彻骨的谶语。她不是期许未来,而是在祭奠一场早已预见的、命中注定的离散。她用“十年后见”的甜蜜糖衣,包裹着一颗苦涩绝望的核。
雨水冰冷地冲刷着赵杰的脸颊,他却感觉不到。耳边是废墟上雨水的沙沙声,是远处校工模糊的交谈声,是身后同伴们压抑的呼吸声。但所有这些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世界在他眼前褪色、失声,只剩下掌心这张泛黄的纸条,和上面那行如同诅咒般清晰的字。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越过冰冷的雨幕,望向警戒线外的夏夕。
夏夕站在雨中,单薄的身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摇摇欲坠。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紧紧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她的目光,没有看那燃烧后的废墟,没有看赵杰手中的铁盒,而是穿透冰冷的雨丝,死死地、直直地落在了赵杰的脸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恐惧,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片死寂的、早已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
仿佛在无声地说:看,我说过的。
一切都结束了。
樟木树死了。如同她早已写下的预言。他们,也终将如这灰烬般,四散飘零。
雨,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焦黑的木炭,冲刷着泥泞的地面,也冲刷着少年掌心那张泛黄的、写着宿命的纸条。湿透的纸页边缘,在赵杰无意识的、微微颤抖的指尖下,无声地碎裂开来,化为黑色的泥泞,融入了脚下这片埋葬了庇护所、也埋葬了所有秘密与幻梦的冰冷废墟之中。